十五年前,驾车穿越了青藏线上的天路。在海拔4700米以上的云端路上过昆仑山、穿可可西里、跨楚玛尔河、越唐古拉山,一路驶去,艰险万重,刻骨铭心,犹如昨天的事。
五年前,有了第二条天路,这就是张北的草原天路。一经听说,便驾车去行,一探究竟。那是横亘在锡林格勒草原南缘的一条草原之路,就其平均海拔在1400米上下,最高的桦皮岭是2100米。
两条天路,一条在青藏高原,一条在黄土高原,一条在我国阶梯地势的第三级,一条在这个地势下边的第一级。
今年伊始,听说家门口的浑源也出现了一条天路。惊奇之余,未行先思。那是一条怎样的路,为什么敢叫天路······?这是所知的第三条天路。
去年9月,浑源县为了进一步发展,曾组织并邀请专家开会,主题研究旅游问题。会上曾提出北岳恒山北线游和南线游,变北岳景区游为恒山全域深度大旅游的建议,目的是留住游人,扩大影响,促进发展。
看来,浑源早有动作,否则绝不可能在会后就忽如一夜变出个天路来。既然有这样的眼光、这样的思路,天路就不是拍脑袋而成的,它一定是智慧与大自然的杰作。
今年多雨,却按耐不住向往之心。选择七月即将结束的一天去探探此路。这天,天空并没有完全放晴,时而有雨,时而日出,不稳定的气候,会增加行路的不确定性和记忆感,决定就在今天驾车再行天路。
车从浑源盆地北端的二岭山口一探出头来,便看见盆地对面几十年来一次次看到的再熟悉不过的北岳恒山。不一样的是这次把视点指向了恒山主峰天峰岭右侧深处的龙山。因为天路就在那里,天路就从龙山经过。此时的龙山已被笼罩在深灰色的雨雾之中,面对那座山,陌生感陡然而生。
天路北起点是北岳恒山脚下的东防城乡,距离县城仅3公里,海拔1100米。南行不远经过古墓成群的李峪村便开始行走山路。说到李峪,村庄不大,却名声不小。
有着上海博物馆镇馆之宝之称的东周时代的“牺鐏”这一古代温酒礼器,是于1923年在李峪村的赵国古墓出土的。围绕着这个珍贵文物制造、来历、出土,特别是它为什么最后落户上海博物馆,衍生出恰如行走天路般的故事,耐人寻味,为行走现今北岳天路铺就了历史穿越感。
车过李峪,映入眼帘的是明长城。长城烽燧在这里密集排列,好像拱卫着北岳、守护着天路。长城紧挨落子窊村,人们通常称此处长城叫落子窊长城。
关于落子窊一名的来历,传说杨家将镇守边关之时,佘太君率“十二寡妇”征西,穆桂英为先锋大破洪州(今浑源县)智取了葫芦峪(今恒山山口)。穆桂英大战韩昌,因身怀有孕,战胜韩昌后在此点兵生子,把附近的这个村取名为落子窊。
现在,“乌海”高速公路从落子窊山底通过,由于长城地势很高,又直对公路,行车的人们都能看到它险峻的身影,也为长城旁边的天路增添边塞历史的神奇。
刚刚回味曲折的历史,难行的路段下马威似的迎面而来。土石路面坡陡弯急,绕过几座山岭,已是海拔1800多米。
果真是应了山中气候特点,云雨接踵而来,前面的路很快被云雨虚化,湿冷空气阵阵袭入车窗,使人倍感夏季少有的凉意,而汽车发动机降温风扇却不停的吼叫着,驱赶着越野车爬过一个个陡坡。在一个山岭湾处,看见天路又伸进浓雾漫漫的密林。不一会车在咆哮中钻入雾气弥漫密林,把林中的宁静彻底打破。
这是恒山的森林,幽深的浓雾里全是大过碗口的松树,由于树与树间距小,树干和树冠在云雾中显得很高很高,林间又长满齐腰的多种灌草,所以森林里湿度很高,产生了浓浓雾气,这些雾气生成了绵绵细雨,天路此时一片幽暗。
车在行,林在移,雾在飘,忽林忽雾。坡的路,急的弯,正在用力爬行的车突然发生摆动,不由心情一紧,这是车轮在打滑。停下车细看路,沙土路面上已经被细细的湿泥覆盖,往前观察,看见林边的湿土和石块儿坍塌下来散落在路上,看来,路况有些复杂了。
细听,山间没有任何声响,更没有马达声,心虚之下,决定返航。艰难地掉转车头,逃跑似的一路下岭。几个弯过,雾散日出,豁然开朗。再停车回看,山是山,路是路,天路指向的森林仍在云雾中。这哪里有穿越天路的胆量和气魄,真是丢人,好不笑话。当年走青藏天路也不曾有退却。心诚勇气增,再掉车头继续前行!
中午时分,上到龙山。龙山,海拔2267米,比北岳主峰天峰岭高出61米。峰顶突兀,顶尖有自动化森林观察塔;顶的南坡,庙宇成群,在快速流动的云雾里显得神秘;顶的四周,群山环绕,高山森林,时隐时现,好不壮观,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。
龙山起伏而高大,又有龙音龙意,难怪浑源人很是崇拜,一说起北岳便提及龙山。龙山有名却神秘,说龙山、道龙山的人多,来到龙山的人其实不多,是崇敬的原因,还是原先没有天路的原因,亦不必说清。
沿着唯一的天路继续前行。这一段路仍是沙土路,下坡多,急弯多,森林更多。下到一个很长很宽的森林谷底,但见山泉溪流,木亭座座。这定是县里开发天路旅游而专门设立的中途休息点。说实话,这里谷幽林静,金黄色的油菜花和深绿色的松林组合在一起,色调饱和,相互映衬,浸润心境,委实难覓。木亭下微风和煦,清凉宜人,或观景或听泉,便是用餐的好地方。
前半程的天路过山穿林,沿途村庄很少。只有快出了林海才有了两三个小村落。在到达天路与郝(郝家湾)凌(凌云口)县道交汇点才有了一个叫破兑臼的较大村庄。这个村名确实古怪,一定有它自己的历史故事。在乡镇机构撤并改革前,这里曾是林场乡驻地,当初的这个乡名才是名副其实的。
破兑臼村已经随着新农村建设和旅游事业的发展焕然一新,整齐有序而颜色独特的新房舍在不规则的大山谷中极为醒目,说明村民们已经过上了富裕生活。破兑臼是天路南北两段的中间点,它有点像张北草原天路上的野狐岭,也很像青藏天路上的长江源,它们都有着在漫漫长路上休息和补给的功能作用。不同的是它们的海拔高度:野狐岭1300米、长江源4600米,而破兑臼的高度是1700米,在它们两者之间。
风光最美之处,自然是天路要经过的地方。离开破兑臼车一头扎进了天路南段的山谷。路缓缓向上延伸,路况弯道不多,新铺装的柏油路面上划了鲜黄色的交通标线,这是天路最好的一段。路好人心情就好,路好人兴致就高。
车行没几里山谷豁然敞开宽阔的胸襟,似乎急切地要把自己全部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给远道而来的朋友。是的,这里隐秘了多少年了,这里何尝不是积淀的太多太多!
第一道风景便是满坡的北岳黄芪。时值正夏,黄芪长势正旺,嫩绿色的叶子密密地覆盖在山坡上,犹如一块块巨大的绿毯随坡就势把全部山坡装扮,凸得悠,凹得韵,千顷万亩动律有致,似乎山谷在平静地呼吸。黄芪,自不必多说,名贵中药,祛湿补气之功效,天南地北当属北岳的最好,因而有正北芪之大名。黄芪产值是这里人们的主要收入来源。
排在眼前的第二道风景就是涂抹在宽阔山间中的片片油菜花。金黄色的油菜花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欢迎客人,花蕊含着微笑好像吟诵自身的美貌。诺大的山间油菜花田地像是被美术师精心描绘安排,或悠长的条状,或端庄的四边形,呈现一派疏密有致的塞上田园风光。
爱旅游的人大都知道,天下不乏油菜花之地,如青海门源一望无际巨大面积的油菜花,还有陕西汉中的乡间灵秀的油菜花。相比之下,这里的油菜花田地并不差在那里。门源油菜花缺少了疏密感,汉中油菜花人文气又太浓,而北岳天路旁的这片油菜花正是取舍了它们二者的不足,以自己自然杰作的风韵,别致地展现出来。
看不够的景,说不完的美,不觉中来到一个很小的岔路口,人字形的路分别通向两个小山村。暂时离开天路先去看看右边的山村。不足二里远的这个小村隐藏在油菜花的深处,村旁松木树干搭建起来的篱笆别有情趣透出浓浓原始味道。
篱笆前几个上了年纪老人正在闲聊,上前去打问方知村名叫西葫芦头。村有二十多户人家,房舍不错。老人们很健谈:“西葫芦头上头的那个村是东葫芦头,你们到这儿玩就到上面的城墙看看,那是老古年留下的,没人动”。
话音刚落,心头一惊,这里还有长城?顺着老人手指方向,山谷上方云雾下果然有了烽燧。凝住眼神向上望去,心里估量着它的年代和走向,而此时,它在宁静和虚幻中显得那样深邃。
回到天路,爬上东葫芦头再细细打听,果然村东南的岭上竟是明长城与赵长城的交汇点,同时也是赵长城的端点。惊叹之余,忽然想起,在这条天路的西南还有北齐长城。
五百多年的、一千五百多年的、还有近两千五百年的,此处分明是长城的博物馆呀!神秘的北岳,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啊!这天路,请你快快撩开一层层神秘的面纱。
路好显得短,景美不觉多。眼里刚收起美景,天路顺势爬上两千多米的又一座大山,再次进入白色的大雾之中,四周的景物全然消失。不足十来米的能见度,让车只能慢慢爬行,悠悠中自然又回想刚才路过的那一幕幕美好的景色。
不觉中风来云动,气温陡下,估计是到了山口。没多时,乱云飞渡,云比车快。此地海拔2100米。生怕有雨,赶紧越过。云雾之下,一条“之”字形路直探前方狭窄的深谷。路窄的出奇,只能单车通行,弯道处必须慢慢挪动才能过去。
来来回回,反反复复,层层剥离,好不容易才下到谷底。昏暗中看见已经迁走的村落静静地残落在悬坡上,想象过去这里一定会是鸡鸣犬叫,话有回声,炊烟袅袅。只不过为了真正脱离贫困才不得不迁出大山,脱离这满是石头的世界。
石头不长庄稼,却能出现奇景。前头一块巨大的山石竖立在必经之路上,这块儿巨石高得顶部隐入云雾之中,看见的部分也足有十多杖高。巨石超大,却是通体完整,高与宽相当,色如奶白,极为醒目,就像西岳华山的石雕。
巨石中央有几道水瀑痕迹,年长日久,痕迹已呈墨绿色,与石的基色反差极大。山石脚下有河流经过,弯弯曲曲流向山外。这条在这里不算起眼的河流叫唐河,唐河流经晋冀,注入白洋淀,是白洋淀唯一源头之河,地理概念上亦有唐河流域一说。而巨石下的唐河是唐河之源了。
水与石为自然之灵,天路到此果真就到了奇石的世界,潆水的天堂。千佛岭,林丰石密水流急,它早已是浑源的旅游景区了;刁王沟,石奇石怪水潺潺,它还是自驾游的必选之地。天路一路走来,自然美景不断,险峻之处很多,沿途村庄焕然一新,大山里的人待人热情,这里可去可赏的地方数不胜数,传说的故事很多很多。
天路从山谷出来,终点就是王庄古堡。百余公里的路仓促之中走了整整一天。傍晚时分,在平型关上了高速,一路轻车,北上回返,没多一会儿天渐渐黑了下来,两侧的大山在车窗外慢慢隐去,不由得再次回想今天走过的路。
这条路之所以叫天路,它的确有了高度。虽不及青藏天路之高,但要比张北的草原天路高出不少。
这条路之所以叫天路,是因为它有了很高的行驶难度,这个难度远超草原天路,也不亚于青藏天路。它是三条路中最窄的路,是三条路相对弯道最多的路,同时也是三条路绝对高差最大的路。青藏天路的高差不过600米,这条天路的高差达到了900米。青藏天路是因为绝对平均高度高(都在4600米以上),空气稀薄,人难以适应而难逾越。
这条路之所以叫天路,还因为它具有更丰富,更具有人文探寻吸引力的原因。北岳文化是中国五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有其独特的内涵;中华民族现留存最古老的赵长城、具有属地历史沿革和特点北齐长城、以及富有边塞地域军事文化的明长城都是这条天路最伟大的相遇。
相比之下,其余的两条天路就略有逊色。天峰岭、千峰岭、翠屏峰、龙山、穆桂英山都是北岳恒山里的山峰,而天路全部串联起它们,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探岳之旅。
想此情形,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幕奇景:这条天路在起伏中化作了天龙舞于北岳恒山,龙山之首饮浑水,龙尾摆唐河,松涛似龙声,奇石是龙珠,北岳在舞动,浑源更在舞动。